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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人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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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人淚

晞嬋去後,先入目的便是李覃冷漠的視線,落在她裙擺處,也只一眼,他滿不在乎地收回,不知有意還是無意,手臂環上了與他同乘一馬那女郎的腰身。

婉娘暗自冷笑,瞅準一顆石子,直接一腳踢出,用了狠力砸在那馬腿上。果見那寶馬受驚,嘶鳴了聲。

痛快。

她剛彎了唇,卻見晞嬋皺眉看來,幾不可聞地搖了搖頭,示意不可。

婉娘也自慚愧,低頭不語。

晞嬋往前一看,卻見李覃一手勒穩了馬,側頭睨視過來,唇線緊抿,眼神冷颼颼的。

她楞了瞬,轉而淡然移開目光。

鄭明月驚喜不盡,忙大著膽子回身,抱住李覃腰身,偎在他懷中,臉色蒼白地小聲道:“君侯......”

晞嬋聞聲看去,只覺這一幕似曾相識,不過物是人非而已。

她怔然一回,也不再聽看,默默走路。

李覃低頭瞥她,鋒眉皺緊,張唇欲說什麽,然因餘光時常看向晞嬋,此刻正巧看出她的漠不關心,頓時恨上心頭,咬牙忍著,並未出聲。

前面忽有一空地,若再想往前走,樹木密集,只容步行。

李覃留下三人結伴在此等候,看守物什,領著其餘人等繼續前行,那七人皆守在晞嬋與婉娘周圍,鄭明月隨在手持弓箭的李覃身後。

枝葉橫闊,鳥禽哀鳴,天色仿佛陰沈沈的。

幾乎沒多少明亮的日光投進。

忽然間,草叢沙沙作響,似從四面八方傳來,在這深林裏極是可怖。

眾人停下警惕。

李覃看準方位,明白是什麽後,目中得意之色掠過,閃身向右前方奔去,繃緊下頜,擱上箭,拉弓。

只聽那箭“嗖”的一聲飛出,不見其影,快如閃電,亦狠厲非常,不過一瞬,便聽草叢裏傳來巨大哀鳴。

晞嬋聽出是成年雄豹,不覺心內一驚,周遭將士更是低聲歡呼共賀,激動不已。

李覃用弓頭挑開草叢,果見那雄豹一命嗚呼。

他冷笑彎唇,正欲轉身命人標記,林木忽而抖動,大地震顫,眾人驚慌一看,正瞧見竟有一頭母豹狂奔而來。

母豹狀似發狂,應是這頭雄豹的配偶。

七人高喊戒備,瞬間將晞嬋與婉娘團團圍住。母豹是從李覃對面奔來,離他有一段距離,他望見那刻,不過才一個呼吸,便沒了思考的餘地。

獵豹本就敏捷,此刻發狂,更是不可攔阻。

晞嬋一瞧,那獵豹卻是奔著他們來的,眼珠子死死盯著這邊。她正自害怕,那獵豹已一爪子拍散了人群。

晞嬋護著婉娘忙向後退,那七人吐血的吐血,臉被抓爛的倒地痛叫。轉眼這邊已是空無一人。

李覃一面提劍往這邊奔來,一面恨罵其“廢物”,好在那七人他知根知底,實力強勁,一旦反應過來後,定會迅速將晞嬋與那老媼二人覆圍護起來。

他看了眼那邊並無一人護衛而嚇傻的鄭明月,眸中沈思。

晞嬋懼望著那獵豹,林地崎嶇不平,後退少不得跌跤。

生死關頭,她下意識看向了李覃。

卻見他披荊斬棘,一路來此,扯走了她身旁同樣跌倒失神的另一個人。

鄭明月抱緊他,紅著眼不知在說些什麽。

晞嬋什麽都聽不到了。

她看著那個手握利劍,高大威風的男人,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滾過往日點點滴滴的泥石流,她常流淚,卻在此刻最想哭的時候,

——流不出一滴眼淚。

婉娘失聲尖叫,在獵豹撲來時抱住晞嬋。那七人早已伸槍將撲來的母豹刺死。

晞嬋仿佛失去所有感知,呆楞跌坐在地。

她低下頭,忽然質問自己。

還需要他厭棄自己嗎?

不,沒必要了。

婉娘扶起她來,此地不宜久待,隊伍再次行進。

本該為首的李覃卻並未先行,婉娘扶著晞嬋經過時,他忽然破天荒搭話,只嗓音依舊不溫不熱,似是不願讓她誤會他是在意自己才問的:“可有傷著?”

晞嬋沒答,低頭走過。

“......”

李覃披風下的手攥緊又松開,默了默,一言不發地自去前面開路。

......

臨到若水湖邊,李覃下令到時修整,架火驅寒,並將戰利品烤來充饑。

晞嬋向遠看去,找到那幾棵顯眼的並蒂矮樹,喬木寬闊,葉圓潤肥厚,完全看不出後面藏有一隊人馬。

趁旁人不註意,她側頭悄聲叮囑:“婉娘,待會兒你就按照我之前說的,只管往那矮樹後去,一直往裏走,沿路都有石子標記,不消多時便可與裴二哥他們回合。”

婉娘不放心,思道:“那女君呢?”

“兩個一塊兒去,又長久不見人回,必惹懷疑,你且去罷,我已事先同裴二哥計議過,自有另一番走法。”她微微一笑,總歸是要一人在這掩護的,若她走了,婉娘沒走出,怕是難逃一死,無論如何,她留下掩護最為妥當。

“為免暴露失敗,他就在樹後不遠等著,你到了,只需同他說一聲‘湖岸南邊’,他便知道是什麽意思。”

婉娘也知裴度智謀難有紕漏,心內自是信得過,聽晞嬋囑咐,忙一一應下,生恐拖了後腿,連累晞嬋也走不成。

再暴露裴大人他們,也就更不好了。

恐怕彼時都要受死。

一行人駐紮後,段灼等人尚未趕來,仍在其後,將士們在湖邊不遠的空地上堆石架火,洗刀去皮,處理野味。

已近黃昏,篝火燃燒旺盛,只聽幹柴劈裏啪啦地迸燒著。

婉娘去後,晞嬋獨自在一堆篝火前取暖,她穿的稍顯單薄,林深寒重,此時不免覺冷。

共有三處偌大篝火,晞嬋並未與李覃同坐,只往另一邊將士們那堆坐了,在石上安靜抱膝不語。

她眼中映著熊熊燃燒的烈火,獨自發呆。這處的將士們都在一旁割下野鹿的皮毛,只有時不時一人過來,熱情往裏面填火,不讓火勢下來,無聲照看著。

他們這堆火是燒得最旺的。

又過了些時候,晞嬋垂下眼,估計婉娘應已走遠,便將目光悄往四周打量一番,而後落在深湖的湖邊。

這裏是林子深處的一方凈地,樹木大多低矮,湖水清澈,旁邊亦有泉水坑,想來是鹿鳥常來飲水飽腹的地方。

雖已入冬,湖邊卻仍綠草成茵,只顏色深黯些,大抵是一年常青的野草。

她漫無目的地看了會兒,想定正欲起身,忽有一人跑來,拿給她一塊兒烤熟的鹿腿。

“女君。”

晞嬋怔了怔,從他身後看去,落在另一篝火堆那兒。李覃烤著鹿肉,俊臉沒什麽表情,他旁邊的鄭明月正小口吃著,時不時同他說句什麽。

與他們同一篝火的將士們大口吃著,爽聲大笑,熱鬧和諧。

晞嬋淡淡收回目光,彎了彎唇,輕聲婉拒:“我並不饑餓,你拿走吧。”

那將士遲疑兩瞬,摸了摸頭,便又拿著跑回去了。

她撿起一根木棍,替這邊幾位忙著擺弄野味的將士丟柴添火。將士們豪爽是一,她亦知是因自己嫌冷,他們才會雖不在火旁,卻輪流悄悄地抱柴看火,默默將火勢添大。

也正因如此,他們這處的篝火才比別的盛些。

她自暗尋機會,忽又有人來請,說是琴已取來。

晞嬋心臟一揪,捏著木棍的手微微顫抖。

她看去,倏然對上李覃冷淡的視線,只聽他高聲命道:“還不過來?”

晞嬋怔了好半晌,最後瞧了眼那湖,一言不發地隨那人走去他們那邊的篝火,坐在石頭堆成的琴凳上。

鄭明月支著下頜,看了看她,嬌俏玩笑:“彈的不好聽,可是要命人將妹妹丟進湖裏醒醒腦的。”

眾人互望茫然,也不敢出聲附和。

晞嬋離他們不算近,她只沒什麽情緒地看了眼李覃,而後緩緩垂下眼睫,再沒擡起眼過。

她果真彈的《姻緣錯》。

李覃嚼著鹿肉的動作不覺慢下,側頭循聲看去,漸漸的,他刻意冷視的眼神也怔住了。

忽然。

他看見一滴晶瑩閃過。

在微弱的日光下折射出銀光。

他移下視線,她雙手走過的弦後,琴身撐著一滴濕潤。

她無聲彈著,極是好聽悅耳,可李覃卻忽覺無比刺耳。

他轉過頭,抿緊唇道:“別彈了。”

“怎就不聽了?妹妹果真琴藝高超,還想多聽會兒呢,”鄭明月笑說,目光掃過眾將,問,“你們說,是不是?”

眾將莫名,然觀望形勢後,決定看君侯臉色行事,便附和他身邊這位鄭娘子:“是吶,從未聽過如此動聽的琴樂。”

“再聽是好的。”

“君侯應不會這般吝嗇不給聽吧?哈哈哈!”

李覃面色陰沈,半晌突然發火,吼道:“孤讓你別彈了!”

眾人大驚,忙住了嘴,瑟瑟發抖不敢出聲。

然琴聲卻像故意作對,仍未停止,悠揚動聽,仿佛飛入雲霄。

李覃站起身,一把將鹿肉扔進火堆,篝火撲哧一晃,火星四濺。

他尚未走出半步,忽見琴後那道鵝黃身影起身,她什麽都不要,只不管不顧地穿過濕漉漉的青草,往湖邊跑。

李覃目眥欲裂,忙追了過去。

他甚至連她最後是什麽表情,眸子裏有什麽情緒,都未看清。

他怕極了。

怕她尋死。

也從未想過她會尋死。

一眾將士皆猝不及防,站起緊張看視,只見他們昔日威風赫赫的君侯,分明是一代天下聞名的英勇梟雄,此刻卻死命奔跑,毫無冷靜。

他聲音撕裂,轉眼已震飛萬千林鳥:“你敢跳,孤便讓你穆家陪葬!”

眾將看見,那女郎果真在湖邊停了下來。

然只一瞬,她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。

“驚驚!!”

李覃赤紅著眼,慌張扯掉披風,一縱身也跟著跳進冰冷的湖水裏。

“君侯!”眾聲嘩然,留下幾人後,便立即飛跑去傳段灼等人。

恰值段灼等收獲頗豐,此刻談笑走來。那將士忙將前因後果說明。

賈昀猛上前一步,錯愕道:“那若水湖豈是能跳的?!主公應是比旁人更清楚才是,湖裏雖無異物,卻極為冰寒,只消一刻便無生機,還不快去救人!”

段灼與姚崇更是又氣又痛,嘆罵:“他怎就這般作弄!勸也勸了,罵也罵了,偏不聽,這下好了,把人給作沒了!”

走進一看那湖,段灼猛然想起什麽,彎身拍膝,竟哀嚎起來:“完了,全完了,我忽然想起女君並不會水,以前也落過一次水,尚未養好,這若水湖冰寒異常,只怕便是君侯把人救上來,也難逃......”

他止聲深嘆,姚崇當即扔了披風,作勢要跳:“我也去!”

“姚將軍,”賈昀忙拉住,急得滿頭大汗,“便是你下去了也無濟於事,無非是白搭性命,你不習水大家都是知道的,就別添亂了,何況這裏也需有人震著。”

段灼亦摘了披風,領上另外幾名大將,急聲忙道:“我們去,你們留在這盯視岸上情況。”話落,他忽而側眸,瞪那篝火旁的人一眼,冷哼走開。

鄭明月低頭,眼裏冷光得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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